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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男孩子的爱情
来源:《梦里花落知多少》 作者:三毛作品选

——谈话记录

今天要说的只是一个爱的故事, 是一个有关三十岁就过世的一个男孩子, 十三年来爱情的经过, 那个人就是我的先生.他的西班牙名字是Jose, 我给他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荷西, 取荷西这个名字实在是为了容易写, 可是如果各位认识他的话, 应该会同意他该改叫和曦, 和祥的"和", 晨曦的"曦",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.可是他说, 那个"曦"字实在太难写了, 他学不会, 所以我就教他写这个我顺口喊出来的"荷西"了。

这么英俊的男孩!

认识荷西的时候, 他不到十八岁, 在一个耶诞节的晚上, 我在朋友家里, 他刚好也来向我的一些中国朋友祝贺耶诞节.西班牙有一个风俗, 耶诞夜十二点一过的时候, 邻居们就要向左邻右舍楼上、楼下一家家的恭贺, 并说: "平安."有一点像我们国人拜年的风俗.那时荷西刚好从楼上跑下来, 我第一眼看见他时, 触电了一般, 心想,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男孩子? 如果有一天可以做为他的妻子, 在虚荣心上, 也该是一种满足了, 那是我对他的第一次印象.过了不久, 我常常去这个朋友家玩, 荷西就住在附近, 在这栋公寓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院子, 我们就常常在那里打棒球, 或在下雪的日子里打雪仗, 有时也一齐去逛旧货市场.口袋里没什么钱, 常常从早上九点逛到下午四点, 可能只买了一支鸟羽毛, 那时荷西高三, 我大学三年级。

表弟来罗!

有一天我在书院宿舍里读书, 我的西班牙朋友跑来告诉我: "Echo, 楼下你的表弟来找你了.""表弟"在西班牙文里带有嘲弄的意思, 她们不断地叫着"表弟来罗! 表弟来罗! "我觉得很奇怪, 我并没有表弟, 那来的表弟在西班牙呢? 于是我跑到阳台上去看, 看到荷西那个孩子, 手臂里抱了几本书, 手中捏着一顶他常戴的法国帽, 紧张得好像要捏出水来。

因为他的年纪很小, 不敢进会客室, 所以站在书院外的一棵大树下等我, 我看是他, 匆匆忙忙地跑下去, 到了他面前还有点生气, 推了他一把说: "你怎么来了? "他不说话, 我紧接着问: "你的课不是还没有上完吗? "他答道: "最后两节不想上了."我又问: "你来做什么? "因为我总觉得自己比他大了很多, 所以总是以一个姊姊的口气在教训他.他在口袋里掏出了十四块西币来(相当于当时的七块台币), 然后说: "我有十四块钱, 正好够买两个人的入场券, 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吗? 但是要走路去, 因为已经没有车钱了."我看了他一眼.我是一个很敏感的人, 觉得这个小孩子有一点不对劲了, 但是我还是答应了他, 并且建议看附近电影院的电影, 这样就不需要车钱.第二天他又逃课来了, 第三天、第四天……于是树下那个手里总是捏着一顶法国帽而不戴上去的小男孩, 变成了我们宿舍里的一个笑话, 她们总是喊: "表弟又来罗! "我每次跑下楼去, 总要推荷西一把或打他一下, 对他说: "以后不要来了, 这样逃课是不行的! "因为最后两节课他总是不上, 可是他仍是常常来找我.因为两个人都没钱, 就只有在街上走走, 有时就到皇宫去看看, 捡捡人家垃圾场里的废物, 还会惊讶的说: "你看看这支铁钉好漂亮哟! 哇! 你看看这个……"渐渐地我觉得这个交往不能再发展下去了, 因为这个男孩子认真了, 而他对我是无能为力的, 因为他大学还没有念, 但老实说我心里实在是满喜欢他的.你再等我六年!

有一日, 天已经很冷了, 我们没有地方去, 把横在街上的板凳, 搬到地下车的出风口, 当地下车经过的时候一阵热风吹出来, 就是我们的暖气.两个人就冻在那个板凳上像乞丐一样.这时我对荷西说, "你从今天起不要来找我了."我为什么会跟他说这种话呢? 因为他坐在我的旁边很认真的跟我说: "再等我六年, 让我四年念大学, 二年服兵役, 六年以后我们可以结婚了, 我一生的想望就是有一个很小的公寓, 里面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太太, 然后我去赚钱养活你, 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梦想."他又说: "在我自己的家里得不到家庭的温暖."我听到他这个梦想的时候, 突然有一股要流泪的冲动, 我跟他说: "荷西, 你才十八岁, 我比你大很多, 希望你不要再做这个梦了, 从今天起, 不要再来找我, 如果你又站在那个树下的话, 我也不会再出来了, 因为六年的时间实在太长了, 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, 我也不会等你六年.你要听我的话, 不可以来缠我, 你来缠的话, 我是会怕的."他楞了一下, 问: "这阵子来,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? "我说: "你没有做错什么, 我跟你讲这些话, 是因为你实在太好了, 我不愿意再跟你交往下去."接着, 我站起来, 他也跟着站起来, 一齐走到马德里皇宫的一个公园里, 园里有个小坡, 我跟他说: "我站在这里看你走, 这是最后一次看你, 你永远不要再回来了."他说: "我站这里看你走好了."我说: "不! 不! 不! 我站在这里看你走, 而且你要听我的话哟, 永远不可以再回来了."那时候我很怕他再来缠我, 我就说: "你也不要来缠我, 从现在开始, 我要跟我班上的男同学出去, 不能再跟你出去了."这么一讲自己又紧张起来, 因为我害怕伤害到个初恋的年轻人, 通常初恋的人感情总是脆弱的.他就说: "好吧! 我不会再来缠你, 你也不要把我当作一个小孩子, 因为我们这几个星期来的交往, 你始终把我当作一个孩子, 你说'你不要再来缠我了', 我心里也想过, 除非你自己愿意, 我永远不会来缠你."

Echo再见!

讲完那段话, 天已经很晚了, 他开始慢慢的跑起来, 一面跑一面回头, 一面回头, 脸上还挂着笑, 口中喊着: "Echo再见! Echo再见! "我站在那里看他, 马德里是很少下雪的, 但就在那个夜里, 天下起了雪来.荷西在那片大草坡上跑着, 一手挥着法国帽, 仍然频频的回头, 我站在那里看荷西渐渐的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与皑皑的雪花里, 那时我几乎忍不住喊叫起来: "荷西! 你回来吧! "可是我没有说.以后每当我看红楼梦宝玉出家的那一幕, 总会想到荷西十八岁那年在那空旷的雪地里, 怎么样跑着、叫着我的名字: "Echo再见! Echo再见! "

他跑了以后, 果然没有再来找过我, 也没有来缠过我.我跟别的同学出去的时候, 在街上常会碰见他, 他看见我总是用西班牙的礼节握住我的双手, 亲吻我的脸, 然后说: "你好! "我也说: "荷西! 你好, 这是我的男朋友××人."他就会跟别人握握手。

他留了胡子, 长大了!

这样一别, 别了六年, 我学业告了一个段落, 离开西班牙, 回到了台湾.在台湾时, 来了一位西班牙的朋友, 他说: "你还记不记得那个Jose呀! "我说: "记得呀! "他说: "噢! 他现在不同了, 留了胡子, 也长大了.""真的! "他又说: "我这里有一封他写给你的信还有一张照片, 你想不想看? "我惊讶的说: "好呀! "因为我心里仍在挂念着他, 但那位朋友说: "他说如果你已经把他给忘了, 就不要看这封信了."我答道: "天晓得, 我没有忘记过这个人, 只是我觉得他年纪比我小, 既然他认真了, 就不要伤害他."我从那个朋友手中接过那封信, 一张照片从中掉落出来, 照片上是一个留了大胡子穿着一条泳裤在海里抓鱼的年轻人, 我立刻就说: "这是希腊神话里的海神嘛! "打开了信, 信上写着: "过了这么多年, 也許你已经忘记了西班牙文, 可是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, 在我十八岁那个下雪的晚上, 你告诉我, 你不再见我了, 你知道那个少年伏枕流了一夜的泪, 想要自杀? 这么多年来, 你还记得我吗? 我和你约的期限是六年."就是这样的一封信, 我没有给他回信, 把那封信放在一边, 跟那个朋友说: "你告诉他我收到了这封信, 请代我谢谢他."半年以后, 我在感情上遇到了一些波折, 离开台湾, 又回到了西班牙.荷西, 我回来了!

当时荷西在服最后的一个月兵役, 荷西的妹妹老是要我写信给荷西, 我说: "我已经不会西班牙文了, 怎么写呢? "然后她强迫将信封写好, 声明只要我填里面的字, 于是我写了一封英文的信到营区去, 说: "荷西! 我回来了, 我是Echo, 我在××地址."结果那封信传遍营里, 却没有一个人懂英文, 急得荷西来信说, 不知道我说些什么, 所以不能回信给我, 他剪了很多潜水者的漫画寄给我, 并且指出其中一个说: "这就是我."我没有回信, 结果荷西就从南部打长途电话来了: "我二十三日要回马德里, 你等我噢! "到了二十三日我完全忘了这件事, 与另一个同学跑到一个小城去玩, 当我回家时, 同室的女友告诉我有个男孩打了十几个电话找我, 我想来想去, 怎么样也想不起会是那个男孩找我.正在那时我接到我的女友——一位太太的电话, 说是有件很要紧的事与我商量, 要我坐计程车去她那儿.我赶忙乘计程车赶到她家, 她把我接进客厅, 要我闭上眼睛, 我不知她要玩什么把戏忙将拳头握紧, 把手摆在背后, 生怕她在我手上放小动物吓我.当我闭上眼睛, 听到有一个脚步声向我走来, 接着就听到那位太太说她要出去了, 但要我仍闭着眼睛.突然, 背后一双手臂将我拥抱了起来, 我打了个寒颤, 眼睛一张开就看到荷西站在我眼前, 我兴奋得尖叫起来, 那天我正巧穿着一条曳地长裙, 他穿的是一件枣红色的套头毛衣.他揽着我兜圈子, 长裙飞了起来, 我尖叫着不停地捶打着他, 又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亲他.站在客厅外的人, 都开怀的大笑着, 因为大家都知道, 我和荷西虽不是男女朋友, 感情却好得很。

在我说要与荷西永别后的第六年, 命运又将我带回到了他的身旁。

你是不是还想结婚?

在马德里的一个下午, 荷西邀请我到他的家去.到了他的房间, 正是黄昏的时候, 他说: "你看墙上! "我抬头一看, 整面墙上都贴满了我发了黄的放大黑白照片, 照片上, 剪短发的我正印在百叶窗透过来的一道道的光纹下.看了那一张张照片, 我沉默了很久, 问荷西: "我从来没有寄照片给你, 这些照片是哪里来的? "他说: "在徐伯伯的家里.你常常寄照片来, 他们看过了就把它摆在纸盒里, 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, 就把他们的照片偷来, 拿到相馆去做底片放大, 然后再把原来的照片偷偷地放回盒子里."我问: "你们家里的人出出进进怎么说? ""他们就说我发神经病了, 那个人已经不见了, 还贴着她的照片发痴."我又问: "这些照片怎么都黄了? "他说: "是嘛! 太阳要晒它, 我也没办法, 我就把百叶窗放下, 可是百叶窗有条纹, 还是会晒到."说的时候, 一副歉疚的表情, 我顺手将墙上一张照片取下来, 墙上一块白色的印子.我转身问荷西: "你是不是还想结婚? "这时轮到他呆住了, 仿佛我是个幽灵似的.他呆望着我, 望了很久, 我说: "你不是说六年吗? 我现在站在你的面前了."我突然忍不住哭了起来, 又说: "还是不要好了, 不要了."他忙问"为什么? 怎么不要? "那时我的新愁旧恨突然都涌了出来, 我对他说: "你那时为什么不要我? 如果那时候你坚持要我的话, 我还是一个好好的人, 今天回来, 心已经碎了."他说: "碎的心, 可以用胶水把它黏起来."我说: "黏过后, 还是有缝的."他就把我的手拉向他的胸口说: "这边还有一颗, 是黄金做的, 把你那颗拿过来, 我们交换一下吧! "

七个月后我们结婚了。

我只是感觉冥冥中都有安排, 感谢上帝, 给了我六年这么美满的生活, 我曾经在书上说过: "在结婚以前我没有疯狂的恋爱过, 但在我结婚的时候, 我却有这么大的信心, 把我的手交在他的手里, 后来我发觉我的决定是对的."如果他继续活下去, 我仍要说我对这个婚姻永远不后悔.所以我认为年龄、经济、国籍, 甚至于学识都不是择偶的条件, 固然对一般人来说这些条件当然都是重要的, 但是我认为最重要的, 还是彼此的品格和心灵, 这才是我们所要讲求的所谓"门当户对"的东西。

你不死、你不死……

荷西死的时候是三十岁.我常常问他: "你要怎么死? "他也问我: "你要怎么死? "我总是说: "我不死."有一次《爱书人》杂志向我邀一篇"假如你只有三个月可活, 你要怎么办? "的稿子, 我把邀稿信拿给荷西看, 并随口说: "鬼晓得, 人要死的时候要做什么! "他就说: "这个题目真奇怪呀! "我仍然继续的揉面, 荷西就问我: "这个稿子你写不写! 你到底死前三个月要做什么, 你到底要怎么写嘛? "我仍继续地揉面, 说: "你先让我把面揉完嘛! ""你到底写不写啊? "他直问, 我就转过头来, 看着荷西, 用我满是面糊的手摸摸他的头发, 对他说: "傻子啊! 我不肯写, 因为我还要替你做饺子."讲完这话, 我又继续地揉面, 荷西突然将他的手绕着我的腰, 一直不肯放开, 我说: "你神经啦! "因为当时没有擀面棍, 我要去拿茶杯权充一下, 但他紧搂着我不动, 我就说: "走开嘛! "我死劲地想走开, 他还是不肯放手, "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……"话正说了一半, 我猛然一回头, 看到他整个眼睛充满了泪水, 我呆住了, 他突然说: "你不死, 你不死, 你不死……."然后又说: "这个《爱书人》杂志我们不要理他, 因为我们都不死.""那么我们怎么样才死? "我问."要到你很老我也很老, 两个人都走不动也扶不动了, 穿上干干净净的衣服, 一齐躺在床上, 闭上眼睛说: 好吧! 一齐去吧! "所以一直到现在, 我还是没有为《爱书人》写那篇稿子, 《爱书人》最近也问我, 你为什么没有写呢? 我告诉他们因为我有一个丈夫, 我要做饺子, 所以没能写。

你要叫他爸爸

我的父母要到迦纳利群岛以前, 先到西班牙, 荷西就问我看到了我爸爸, 该怎么称呼? 是不是该叫他陈先生? 我说: "你如果叫他陈先生, 他一下飞机就会马上乘原机回台北, 我不是叫你父亲作爸爸吗? "他说: "可是我们全家都觉得你很肉麻呀! "原来在西班牙不叫自己的公公婆婆作父亲、母亲, 而叫××先生, ××太太.但我是一个中国人, 我拒绝称呼他们为先生、太太, 我的婆婆叫马利亚, 我就称她马利亚母亲, 叫公公作西撒父亲.荷西就说: "我, 叫爸爸陈先生好了! "我说: "你不能叫他陈先生, 你要叫他爸爸."结果我陪我的父母在西班牙过了十六天, 回到迦纳利群岛, 荷西请了假在机场等我们.我曾对他说: "我的生命里有三个人, 一个是爸爸, 一个是妈妈, 还有就是你, 再者就是我自己, 可惜没有孩子, 否则这个生命的环会再大一点, 今天我的父母能够跟你在一起, 我最深的愿望好像都达成了, 我知道你的心地是很好的, 但你的语气和脾气却不一定好, 我求求你在我父母来的时候, 一次脾气也不可发, 因为老人家, 有的时候难免会有一点噜嗦."他说: "我怎么会发脾气? 我快乐还来不及呢! "为了要见我的父母, 他每天要念好几小时的英文, 他的英文还是三年以前在奈及利亚学的.当他看到我们从机场走出来时, 他一只手抱着妈妈, 另一只手抱着爸爸, 当他发现没有手可以抱我时就对我说: "你过来."然后他把我们四个人都环在一起, 因为他已经十六天没有看到我了.然后又放开手紧紧地抱抱妈妈、爸爸, 然后再抱我.他第一眼看到爸爸时很紧张, 突然用中国话喊: "爸爸! "然后看看妈妈, 说: "妈妈! "接着, 好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, 低下头拚命去提箱子, 提了箱子又拚命往车子里乱塞, 车子发动时我催他: "荷西, 说说话嘛! 你的英文可以用, 不会太差的."他说用西班牙文说: "我实在太紧张了, 我已经几个晚上没睡觉了, 我怕得不得了."那时我才明白, 也許一个中国人喊岳父、岳母为爸爸妈妈很顺口, 但一个外国人你叫他喊从未见过面的人为爸、妈, 除非他对自己的妻子有太多的亲情, 否则是不容易的.回到家里, 我们将房间让给父母住, 我和荷西就住进更小的一间.有一天在餐桌上, 我与父母聊得愉快, 荷西突然对我说, 该轮到他说话了, 然后用生硬的英语说: "爹爹, 你跟Echo说我买摩托车好不好? "荷西很早就想买一辆摩托车, 但要通过我的批准, 听了他这句话, 我站起来走到洗手间去, 拿起毛巾捂住眼睛, 就出不来了.从荷西叫出"爹爹"这个字眼时(爹爹原本是三毛对爸爸的称呼), 我相信他与我父母之间又跨进了一大步。

我的父母本来是要去欧洲玩的, 父亲推掉了所有的业务, 打了无数的电话、电报、终于见到了他们的女婿, 他们相处整整有一个月的时间.我和荷西曾约定只要我俩在一起小孩子还是别出世吧, 如果是个女的我会把她打死, 因为我会吃醋, 若是个男孩, 荷西要把他倒吊在阳台上, 因为我会太爱那孩子, 事后, 我也讶异这样孩子气及自私的话竟会从一对夫妻的口中说出.当我的父母来了一个月后, 荷西突然问: "你觉不觉得我们该有一个孩子? "我说: "是的, 我觉得."他又说: "自从爸妈来了以后, 家里增添了很多家庭气氛, 我以前的家就没有这样的气氛."

永远的挥别

在我要陪父母到伦敦以及欧洲旅游时, 荷西到机场来送行, 他抱着我的妈妈说: "妈妈, 我可不喜欢看见你流泪哟! 明年一月你就要在台北的机场接我了, 千万不要难过, Echo陪你去玩."我们坐的是一架小型的螺旋桨飞机, 因为我们要住的那个小岛, 喷气机是不能到的.上飞机前, 我站在机肚那里看荷西, 就在那时, 荷西正跳过一个花丛, 希望能从那里, 再看到我们, 上了飞机, 我又不停的向他招手, 他也不停的向我招手, 直到服务小姐示意我该坐下.坐下后, 旁边有位太太就问我: "那个人是你的丈夫吗? "我说: "是的."她又问荷西来做什么, 我就将我父母来度假他来送行的事简单的告诉她, 她就告诉我: "我是来看我儿子的."然后就递给我一张名片, 西班牙有一个风俗, 如果你是守寡的女人, 名片上你就要在自己的名字后面, 加上一句"某某人的未亡人", 而那名片上正有那几个字, 使我感到很刺眼, 很不舒服, 不知道要跟她再说些什么, 只好说声: "谢谢! "没想到就在收到那张名片的两天后, 我自己也成了那样的身份……(说到这里, 三毛的声音哽咽, 她在台上站了很久, 再说不出一句话来, 演讲中断…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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